《苦枣树》第四十九章,学友欢聚五味杂陈,留守儿童惹人怜惜

社会 05-02 阅读:1 评论:0

真是多事之秋,陈思农不相信杨晓丽是唯利是图的人,但对方有理有据,只能说人是会变的。试问,污泥浊水的世界,谁又能洁身自好呢?他想起杨晓丽当年从骨子里瞧不起自己,觉得她随波逐流,也在情理之中,但似乎又不是她的错。

春花走了,多年的好友万长根和廖小花也要走,都往城里跑,一种少有的孤独感席卷上陈思农的心头。他背靠在椅子上,双目微合,问道:“长根,你去城里,又拿什么生活呢?”

“这个世界,不可能饿死人,走到哪里都有饭吃。东方不亮,西方总会给我亮那么一小块吧。”万长根从手提包里掏出一本诗集,放在陈思农的面前,说道,“一直不好意思说,你是行家,欢迎指教。”

原来万长根出了一本诗集,陈思农像是冬眠的青蛙听见了春雷,瞪大了眼睛,拿起诗集一看,只见封面上印着《蒙河上的月光》,万长根著。他翻开阅了几首,万长根写的无非是对青春的怀念,对家乡的眷恋,对初恋的难忘。不用再往下看,他知道万长根是把郭红秀当成了情感的寄托,幽幽的情,淡淡的伤,无不是为她而抒发的。

“写得很好,我会认真阅读。老古话,‘国家不幸诗家幸,赋到沧桑句便工。’你经历了太多的坎坷,本想在家乡有所作为,哪知,最终还是迫于生计,不得不背井离乡。”陈思农想到自己苦心涂鸦的长篇小说还尘封在抽屉里,不禁感叹,“是啊,东方不亮西方亮,世界很大,我们的灵魂总有安放的地方。祝贺你,长根。”

“说到我心里去了,你不愧是文学的追梦者,经商这么多年,还有如此领悟。”万长根夸赞,“比起你来,我也只是一个门外汉。”

“此言差矣!我荒废多年,虽然时常会忆起曾经的痴迷,但再也没有提过笔,才思枯竭,江郎才尽,行尸走肉罢了。你精神富足,哪里能和你相比?”陈思农宛如又回到了从前,遇到了知音。

郭红秀和廖小花在一旁窃窃私语,道不尽的离别情,说不完的悄悄话。

陈思农觉得此事理应和黄大龙吱一声,不管他们之间心里有什么芥蒂,到底是要好的同学。万长根说他什么都想开了,什么都放下了,干脆把黄大龙叫来一起喝个痛快。

“好,今天我请客,到饭店里去搓一餐!”陈思农马上给黄大龙打了电话,叫他务必赶到镇上来,大诗人万长根两公婆要远离故土,去城里享福。

黄大龙本不想赴约,但听说万长根的草绳厂倒闭了,两公婆要去城里谋生,心中感慨万千,哪里还怨得起万长根什么,带着江芳芳赶来了。

万长根见黄大龙来了,上前和他握了一下手,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。此时无声胜有声,同学之间那份至纯至真的情感,融化了所有,如滔滔江水,在他们俩的心间奔流。

“大龙,不要恨我。”万长根看着黄大龙黎黑而干燥的脸,话语如沉闷的钟声。

黄大龙用力拍了一下万长根的肩膀,扁了几下嘴唇,目光如钉,钉在万长根皱纹满布的脸上,笑中带着苦,苦中带着笑,说道:“我他妈的真恨你,你要逃跑,我更恨你。我也想逃,可不知往哪里逃,这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啊!”

廖小花上前和黄大龙握了一下手,可能是受了万长根的感染,颇有几分诗意地说:“大龙,人生不过如此,且行且珍惜,我祝福你们两口子并蒂莲花常开,好日子天天有。”

“谢了!”黄大龙抱拳朝廖小花作了一个揖,说道,“我同样祝福你们。”

多情自古伤离别,陈思农不想把气氛搞得如此压抑,大手一挥,说道:“估计我们还能再活几年,不是永别。大家什么都不要说了,放下所有,我们去痛饮一番。”

“人都到齐了,就差晓丽,真是遗憾。”郭红秀嘟囔了一句。

“对,就差她了。她来不了,也得告诉她一声,以后可能很难有这样的机会了。”万长根掏出了手机,给杨晓丽打了电话。

令大家欢呼雀跃的是,杨晓丽回老家了,说马上就赶来。

“一个不缺,这就是缘分、缘分!”黄大龙乐得像个小孩子。

陈思农思量了一番,觉得这次相聚真的太难得了,不能在镇上的饭店吃饭。他们一起在太平中学读的书,太平观留有他们的青春印迹,在那里聚餐才最有意义。大家一致赞同,于是,陈思农给杨晓丽打了电话,叫她不要来了,就在太平观吃饭。

现在的太平观旧貌换新颜,古老的戏台重新修缮,作为古迹保存了下来。那条铺着青石板的古巷不见了,两旁的旧房子推倒建起了楼房。农贸市场搬迁到了一处高地。郭大财家也建了新房子,那座老宅成为了记忆。

在新修的国道旁边有家新开的酒店,陈思农选在那里请客,走进去才知道是屠夫郭大哈开的。这个曾经割过陈思农车胎的小伙子,而今发富了,挺着大肚子,脑门锃亮。

大家都是老熟人,郭大哈热情地招呼大家进入了包厢,说道:“谢谢诸位贵客光临,不胜荣幸。今天保证让你们吃好喝好,高兴而来,满意而去。”

“郭老板,难得大家聚一次,你的拿手好菜尽管上。”陈思农说。

“陈老板,你可是我们昌盛镇的名人,生意做得大,财大气粗。想当年,我还割过你的车胎,结果被狗咬了。”郭大哈自揭短处,“今天这顿饭,打五折。”

“你把人家的车胎割了,五折!不是全免啊?”黄大龙调侃。

郭大哈一拍脑门,说道:“是哦,全免全免。”说完,他忙他的去了。

玩笑开过了,陈思农对大家说:“今天是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聚会,我和秀秀不是夫妻,长根和小花不是夫妻,彼此之间,我们都是同学关系,好么?大家一定要喝得尽兴, 不要拘小节。”

杨晓丽圆圆的脸蛋胖了一圈,皮肤还是那么细腻,说话还是那么轻言细语:“思农,我们都以为你会成为一名作家,没想到成了一名商人,确实有点意外。”

“到现在,我心中还有梦,破碎是破碎,但始终忘不了。说不定,我明天就弃商从文,和长根一样,画字为生。”陈思农的两鬓已经出现了银丝,说到梦想,心里就有些失落。

“长根比较低调,出了诗集我们才知道,太棒了!”杨晓丽夸了一下万长根,又对陈思农说,“你现在钱也赚了那么多,可以放手请人帮你做事,了却一下自己的心愿何尝不好呢?为了生活,你放弃了追求多年的文学梦,我们都觉得可惜,你心里肯定也难过吧。”

“唉,不说了,说了我这心啊,像掉进了草木灰里一样难受。”陈思农苦笑了一下,眼角的皱纹格外明显。

万长根从手提包里掏出几本诗集,每个同学发了一本,说道:“请老同学多多指教。写这些其实也没什么用,就是想留下关于青春的美好记忆,到城里去安家,还得想办法养家糊口。”

“失之东隅,收之桑榆,慢慢来,总会向好的方向发展。”杨晓丽安慰万长根,扫了大家一眼说,“大家还记得么?上次在秀秀家,我就说过,长根很有诗情,可能他那时就在写诗,只是不想张扬罢了。”

“让大家久等了,上菜了喽。”此时,郭大哈手里端着盘子走了进来。他老婆跟着后面,拎来了一大壶老酒,说道:“大家尽管放开来喝,这是正宗的老酒,不羼烧酒不羼水,度数不高,免费。”

一共上了十道菜,六道硬菜,四道素菜,有麻辣鸭三件、红烧鲤鱼、白斩鸡、芹菜炒牛肉、羊肉汤、青菜、黄豆腐等。郭大哈的厨艺还可以,大家吃了频频点头,说每道菜的味道都不错。

酒是好酒,菜是好菜,大家吃得津津有味。黄大龙用纸巾擦了一下嘴上的油,感慨地说:“长根这一走,我心里有种莫名的孤独感,难受。思农,你可不能走哦,把我一个人撂在农村打土疙瘩,那太不地道了。”

“难说,难说。”陈思农笑了笑,说道,“我走时不可能把你撂下,肯定会邀上你,咱们一起到城里捡破烂去,有个伴。”

杨晓丽在医院发生了医疗事故,影响很大,但没谁提及此事,怕她尴尬。她的眼里有几分忧郁,却强颜欢笑,对万长根说:“大诗人,何不趁着酒兴来一首?”

“我们是被大浪推到岸边的沙子,太阳一照,照样金光闪闪,熠熠生辉。”万长根一仰脖,干了一杯老酒,诗兴大发,“喝着家乡的美酒,头顶家乡的明月,脚踏家乡的热土,醉在家乡的怀抱里,一条河,一首歌,一个人,一生情……”

“好!”陈思农鼓起掌来,大家跟着鼓掌。

“见笑了。”万长根冲大家一拱手,说道,“今宵,酒不醉人人自醉,天凉好个秋,我已无我,随风翩跹。”

郭红秀耷拉着眼皮,略有所思。曾经,万长根对她可不是一般的好,她几次险些移情别恋,投入他的怀抱,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陈思农。现在看来,她的选择是对,但面对万长根,心里总有一种抹不去的忧愁,总感觉什么地方对不住他。

大家吃饱喝足,带着几分醉意,走出了郭大哈开的酒店。

此时,一轮昏黄的圆月挂在天空,晚风习习,四下一片寂静。

郭红秀对着陈思农的耳朵说:“老陈,我想单独和长根聊两句,你不会介意吧?”

“好像我很小气似的。”陈思农微微地一笑。

郭红秀又和廖小花说了一句:“我想和长根单独聊几句,你不会介意吧?”

“没事哦。”廖小花从万长根身旁走开了,来到杨晓丽的身边。

郭红秀和万长根走到了一棵大树下,万长根一直呵呵地笑着,故作轻松的样子。

“长根,你要走了,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,回想起过去,我心里真的不是滋味。想想刚出校门的时候,你把我介绍进酒厂,每天接送我上下班,无怨无悔,为我付出了太多。我一直感激着你,念着你的好,到了城里一定要多联系。”郭红秀极力想安慰万长根那颗受伤的心。

“时过境迁,谁都有一颗年轻的心,谁的心里不会装着一个人呢?红秀,谢谢你对我说这些,其实,我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,一事无成,心是百孔千疮,伤痕累累。”万长根面带微笑,说道,“我自认我是一个乐观而豁达的人,你不要同情我,同情我,那是你的错。你过得好,我心里也高兴,真的。如果人生可以重来,我依然还是会那样对你,不求回报。”

“谢谢你。”郭红秀感觉自己的心在裂开,快要碎了。

“不要难过,我想看到你笑。”万长根不想多聊,“就这样吧,时候不早了。”

郭红秀的脸上勉强地露出了笑容,和万长根从树下走到大家面前。

大家都知道万长根特别喜欢郭红秀,也帮过她不少忙,人非草木,离别之时说几句贴心的话也不足为奇。

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天,互相道别,各自回家去了。

次日一大早,陈思农打开快递店的门,坐在店里发呆。以前,是春花第一个到店里来的,可她已经离开这里差不多两个月了,他不知道她在城里过得好不好,有没有想过重新回到乡下来。而今,万长根和廖小花也要走了,他突然感觉整个世界变得空荡荡的。

当下,经济条件稍微好一点的人家,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去城里上学,好像孩子在城里读书才读得好,才有出息。春花就是这样想的,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。

他多么希望春花立即出现在自己眼前,亲切地叫他一声哥,继续帮他料理店里繁杂的事情。他心里明白,她要在城里照顾孩子,不可能再回来了,而他又想不明白,为什么自己会对春花如此依恋。

昨晚,郭红秀抱怨,说春花都知道为孩子着想,跑到城里去了,可自己的孩子还在镇上的小学读书,成绩又差,基础没打好,到时恐怕连高中都考不上。她也想把城里的房子装修一下,像春花一样专职照顾孩子,让陈思农一个人在镇上经营快递店。他沉默了,不想和她争论,觉得哪怕是为了孩子的前途,再缓两年影响也不大。

到市里拖快递的的车子要将近十点钟才能到店里,请来的两个妇女八点半钟准时到了,暂时没有什么事做,坐在那里聊着家常。客服小胡来得稍微晚一些,直接上了楼。没过多久,郭红秀把孩子送到学校去了之后,也来了。

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,集市上只有两个卖肉的在那里摆摊,街上行人不多,来取快递的人稀稀拉拉,店里不算忙。

现在,各个村委的小学基本上撤掉了,孩子们大都是由爷爷奶奶带着到镇上的小学读书,所以,镇上空闲的房子都被他们租去了。有的为了省钱,几户人家租住在一起,煤炉子就放在床前做饭,脏乱不堪。

在离为民快递店不远处,有一个老太太身边带了三个小孩,租住在一个十平米的小房子里,里面摆了两张床,根本没有做饭的地方,便在门口搭了一个简易的棚子,用来做饭和放马桶。老太太没事的时候会来快递店坐坐,因此,陈思农知道她姓吴。

吴老太的两个儿子和儿媳都在外面打工,老伴在家种两亩田,她一个人在镇上照顾孩子的起居,学校放假的时候便带着孩子们回家干农活,实属不易。

听大家议论,说吴老太的出租屋可真不是人住的地方,又脏又乱又挤,还有一股子尿臊味。不由得,陈思农忆起了自己的童年。夏天,他没有凉鞋穿,光着脚丫到处跑,脚板跑出了老茧,踩到瓦砾都不觉得疼;冬天,他穿着破旧的棉袄上学,同学们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。那年,家里交不起学费,老师没有发课本给他,他懵里懵懂地度过了差不多半个学期,什么也没学到。他怕人嘲笑,怕人看不起他,然而,春花和小凤一直把他当哥哥看待,尊重他,和他一起玩耍,不然,他的童年哪来的乐趣。

往事不堪回首,没想到如今还有这么苦的人。他最见不得人间疾苦,决定买点东西去看看吴老太。

他在集市上买了四斤猪肉,又在店里买了些零食,向吴老太的住处走去。他还未走到吴老太租住的地方,就闻到了一股怪味。

“吴婆婆,在屋里吗?”他走到了门口喊。

吴老太打开了门,屋里乱糟糟的。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,说是给孩子们改善一下生活。她受不得别人半点好,感动得抹起了眼泪。他见不得别人哭,特别是见不得老年人流眼泪,顿时心头一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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