隆庆元年，权倾天下的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病死，新皇帝下令清算抄家，然而，当御史们急切地翻检罪证时，意外发现一份字迹潦草的私人手札，让所有人陷入沉默。 那手札被压在成堆的奏章底下，纸页泛黄发脆，边角卷得像晒干的荷叶。领头的御史姓周，是出了名的铁面，当年为扳倒陆炳的党羽，连自家门生都敢弹劾。此刻他捏着纸角的手却微微发颤，烛火在字缝里跳，把那些歪歪扭扭的墨迹照得忽明忽暗。 “嘉靖二十一年冬，宫变。”开头七个字像冰锥子，扎得人眼生疼。那年十几个宫女趁着皇帝熟睡，想用黄绫勒死他，事发时陆炳刚值完夜班，披件单衣就往翊坤宫冲。史书里只记他“破门而入，救驾有功”，手札里却写着“门缝见血，心胆俱裂。幸陛下未绝，抱之如抱烈火，衣尽燃”。 后面的字更乱，像是写一阵停一阵，墨团溅得随处都是。有一页记着某夜在诏狱外徘徊，“闻杨公（杨继盛）吟‘铁骨铮铮’，窗纸破处，见其创血结冰。某虽执刑，终不敢直视其目”。杨继盛弹劾严嵩被下狱，是陆炳主审，这在朝堂上是公开的罪证。可手札里又写“暗嘱狱卒予棉絮，冀其熬过寒冬”，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，旁边注“公未见春”。 周御史想起上个月审陆炳旧部，那锦衣卫哭着说，当年严世蕃要株连无辜，陆炳把卷宗锁在密室，谎称“失火焚毁”，为此挨了严嵩三记耳光。那时谁信？只当是奸臣党羽的狡辩。 最末页的字迹几乎难以辨认，墨色深得像要渗进纸骨里。“吾儿切记，锦衣卫印是刀，可斩奸佞，亦可伤忠良。若有一日刀不能出鞘，便熔了它，做口铁锅，给你娘煮汤药。”陆炳独子陆绎去年刚满十六，如今正关在诏狱里。 烛花“啪”地爆开，照见满室御史的脸。有人想起陆炳权盛时，东厂缇骑敢夜闯民宅，锦衣卫却从不敢擅动寻常百姓。有人记起他弹劾过严嵩党羽，也保过被诬陷的清官，功过像团乱麻。 周御史把纸小心折好，塞进袖袋。他转身时踢到个木箱，里面全是陆炳历年的俸禄清单，大多标注着“赈济宣府灾民”“修补通州粮仓”。墙角堆着十几副旧铠甲，甲片上的锈迹比朝堂上的弹劾奏折还厚。 三日后，周御史在朝堂上递上奏折，只字未提手札，只列了陆炳救驾、赈灾、保贤等七桩事，又附了严嵩党羽的罪证若干。新皇帝看了良久，问：“那抄家的圣旨？”周御史叩首：“臣请陛下收回成命，只诛其党，不罪其家。” 退朝时，有人见周御史袖袋鼓鼓囊囊，像是藏着什么宝贝。后来诏狱里的陆绎收到一袭棉衣，衣袋里有张字条，字迹陌生，却写着“春将至”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