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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卷闲书半日雨

窗外的雨下得缠绵。不是那种痛快的倾盆大雨,而是梅雨季特有的、绵绵不绝的细雨。雨丝细得几乎看不见,只有玻璃上不断蜿蜒而下的水痕能证明它们的存在。

我坐在朝北的阳台上,身下是一把老藤椅。这把椅子是外婆留下的,藤条已经被岁月磨得发亮,坐上去时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。膝盖上摊着一本《穆旦诗全集》,灰绿色的布面封皮有些褪色,是20世纪80年代的版本。雨天读诗,总让人觉得每个字都吸饱了水汽,沉甸甸的。

茶几下的小炭炉上,铁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汽。水汽在房间里弥漫开来,混合着茶香、书香和木头受潮后散发的淡淡气息,竟出奇好闻。铁壶里的水又开了,蒸汽顶得壶盖轻轻跳动,让我想起大学时总在下雨天抄诗的日子。那些笔记本早已不知去向,只有这本书还在,页边偶尔能看见当年用铅笔留下的浅浅痕迹。

翻到《春》那一页,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戏票,是多年前看话剧时随手塞进去的。“绿色的火焰在草上摇曳”,诗里这样写着。窗外的香樟树正被雨水洗得发亮,新叶在风中晃动,仿佛真的有什么在寂静地生长。雨水打在树叶上,那“火焰”似乎被浇得更加明亮,又或者,只是我的眼睛被诗句点亮了。

雨声沙沙,时而如窃窃私语,时而像谁在窗外用指尖一遍遍写着“滴答”。读到《自然底梦》时,一滴雨水从屋檐落下,打在铁皮雨棚上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“所有的寂静都奔涌而来”,而此刻,雨声是最温柔的背景音。我抬起头,看见对面楼房的灰瓦上积了一层水光,宛如铺了一层流动的银纱。

手指翻动书页时,能感觉到纸张因为潮湿而变得柔软,边缘微微卷曲,恰似被无数个这样的雨天轻轻抚摸过。读到《诗八首》时,远处传来一阵隐约的雷声。“光,影,声,色,都已经赤裸”,诗句和自然的声音交织在一起,书页在我指腹下微微颤动。

雨渐渐小了。远处传来摇铃声,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清脆。我把书反扣在膝盖上,伸手去倒已经泡得温润的茶水。茶汤在白色的瓷杯里荡漾,映出窗外朦胧的天光。

这样的下午,适合读一些不必急于翻到末页的诗。让文字在唇齿间慢慢融化,任思绪随着雨声流淌。半卷的诗集,半日的雨,时光在此刻变得柔软而透明。原来人生最珍贵的,不是填满每一寸空白,而是允许某些故事永远停留在扉页,让某些诗句永远悬在未落的雨滴里。最温柔的留白,不在远方,恰在这些未竟之事中,如同此刻半掩的书页,如同窗外未停的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