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中老师对我很严厉,多年后我们在工地相遇,他却成了我徒弟
2002年,当施工员的我正在工地上巡查,和那些大工小工民工师傅们扯犊子。工头方叔把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带到我面前:陈工,这是新来的老乡老顾,今后照顾一下。
我和方叔都是湖南老乡,我正忙着和几个大工核对钢筋工程,嘴里答应着方叔,却还没有抬头。
等我核对完这个桩号起身,这才看到方叔和老顾还没有。抬头一看,不由得愣了:顾老师,是您吗?!
方叔身边的男子没有认出我:看着你有点面熟,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……
我赶紧自我介绍:我是陈福平啊,月形中学毕业的……
顾老师恍然大悟:你是陈福平啊,急起来了,还真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。
我和方叔打了个招呼,带着顾老师和他回到了工地办公室,请他坐下喝茶。可顾老师却显得有点拘谨,身上完全看不到半点老师的气质。
我让他别急,先喝口水再说,转头问方叔说:顾老师怎么来了我们工地?
方叔解释说:我岳家和老顾一个村,这次回老家,老顾就一定要跟我来工地干活,拗不过只好带他来了。
顾老师喝了几口水,脸上的疲惫稍微缓解。我看了看他那单薄的身板,又给了方叔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:他这样子,恐怕很难适应工地上的粗活吧。
方叔也是叹气,我琢磨了一下,便对顾老师说:顾老师,我看您也做不了那些粗活,这样吧,您先休息休息,到时候试试怎么样?
顾老师肯定不熟悉工地,但还是马上站起来感谢我,嘴里还叫着:师傅,那今后请多指教了。
我赶紧拦住他这么叫,为了缓解一下顾老师心里的紧张,我特意对方叔说:顾老师是我上初中时的班主任,他这声师傅我可不敢当的。
顾老师有感赶紧说了一堆“以前是以前,现在归现在,达者为师”之类的话,我便让方叔带他去宿舍,休息一晚明天开始学着干。
看着依旧很拘谨、还不忘朝我说感谢的顾老师走出临时办公室,我心里不由得想起了十多年前的事……
92年,我在我们乡中学上初二,刚开学不久,班主任老师生孩子去了,没几天学校就给我们换了一个新老师,他叫顾明辉,也就是现在的顾老师。
顾老师被安排当我们班主任时,同学们都有点被忽视的感觉。因为他不是公办老师,当时还是代课老师的身份。已经有四年代课经历的他,因为语文教得好,才得以暂时没有清退回家种地。
其实到了92年前后,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明白,像顾老师这样高中文凭没有背景的代课老师,已经不再可能有转正的机会了。
当时的顾老师30岁上下,老婆带着孩子在家里种地,性格有点迂腐的他,体力也不是特别好,能够多当几天老师,也能事实上减轻一点负担。
在我们这些调皮的同学眼里,顾老师这样的情况算是“得过且过”了,不太可能严格要求我们。
毕竟,他自己都是做一天和尚撞一钟,我们的成绩再好,他也捞不到什么好处。
但出乎意料的是,顾老师竟然犟得像头牛,对我们的要求比原来的班主任还要严格。
当时的我,在班上算是比较显眼的一个。倒不是我的成绩有多么好,而是因为我太调皮。
我的成绩从小学开始就只能算中等,到了初中,其他几门课相对还能学懂,可英语一门就把我打回了原形,每次考试顶多考个三四十分,而且还无比的稳定。
这样一来,你说让我心里有多少“读书改变命运”的想法就不可能了。
于是,除了很少旷课之外,只要有任何的可能,我都是班上最捣蛋的一个。休产假的班主任也是实在拿我没辙,才给我安了个劳动委员的班干部名头,多少让我不再那么去影响别人学习了。
可顾老师一上任,似乎就盯上了我,早自习会守在我身边盯着我读书,早自习也经常在走廊上看着教室里的我。
我勉为其难地适应了一段时间,尽量让他有个好印象,估计这个热乎劲一过,他就没精力管我这样的“差生”了。
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顾老师的态度,我越是装模作样,他可能就认为我在进步。不但课堂上夸我,还单独约我去办公室谈心,甚至还去家访,让我父母好好督促我搞学习。
我心里不胜其烦,只想着怎么才能恢复以前的自由自在。但看到顾老师孜孜不倦的神态,我知道很难改变他,于是就逐渐不耐烦,连装都不大想装了。
那天周日回校上晚自习,我肚子有点饿,主要是有点感冒了,在家里吃饭的时候就没胃口,于是就想着煮点饭吃。
因为是冬天,同学们都有自带的火箱,也就是一个木板钉的方匣子,里面放个陶盆,垫垫火灰,从家里带来木炭就能生火御寒。
我肚子饿又原本不爱学习,于是用漱口的搪瓷缸盛了点米,淘洗好了放在火箱里煮起了稀饭。
还别说,教室里还挺安静,我虽然不喜欢读书,却也不怎么影响别人。
可火箱里煮的稀饭很快就散发出饭香,教室里的同学们马上就反应过来。
几个和我同样调皮的男同学就往我身边凑,一开始倒还知道蹑手蹑脚,很快就忘乎所以。
我们几个在教室的最后吹着火,还准备好了家里带来的腌菜,期待稀饭熟了后大快朵颐,围上来看热闹的也越来越多。
一个教室里有几个捣蛋鬼存在,想要保持安静和纪律就不可能了,一开始还只是嗡嗡嗡地小声交流,没几下就成了一锅粥。
这么大动静很快就把顾老师引了过来,了解完情况,他怒气冲冲地走到我面前,一把就抄起我的火箱,连带差不多煮熟了的稀饭,一起从窗户里丢了出去。
只听得楼下哐啷一声响,我心心念念的晚餐就这么飞灰湮灭了。
我心里很生气,但根本没精神、更没有胆量去和他争执。顾老师没有在教室为难我,把我们三个动静最大的叫去了办公室。
老师“审问”学生还不是手到擒来?三言两语就问清了来龙去脉,顾老师挥手让其他两个走了,单单留下我一个。
房间里只剩下顾老师和我俩人了,我心里更加忐忑,生怕他对我一顿猛剋。
可他却只是叹了口气问我:今天怎么想到在教室里煮饭?
我迟疑了好一阵,真的不敢解释,即使自己说的是真的,像我这样的“差生”,老师会相信吗?
但顾老师却看了我几眼,问了我一个问题:你脸色有点差,是不是病了,在家里不想吃饭吧……
我只好点了好点头,顾老师也没有再说,摸了摸我的额头,从抽屉里找出来两颗药,倒了杯水让我吃了。也不让我走,直接就出去了?
没多久,他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进来,里面还卧着一个鸡蛋。
顾老师把面条放在我面前说:快吃吧,刚吃了药,赶紧吃点东西填填肚子,吃完了回去赶紧睡觉,出身汗就没事了。
我也是个不害羞的人,虽然不明白顾老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,但受不了鸡蛋面的诱惑,三下五除二就给吃完了。
我一边吃,顾老师坐在一旁念叨,反正就是劝我好好学习,不要再那么吊儿郎当了。明年就要初三毕业,难道你就这么回家种地?
我心里对这种劝告早就已经“脱敏”,但吃人家嘴短,刚刚吃完人家的鸡蛋面,总不能嘴巴一抹就不认账吧。
而且还在心里考虑:不看僧面看佛面,今后至少不能驳了顾老师的面子。
那之后,我确实要安稳了不少,至少不太会去影响别的同学,自己在顾老师面前也要装装样子,多少也读了点书进去了。
顾老师代课只有一个学期就完了,初二的第二学期就没有再来,他的代课生涯彻底结束,回老家种红薯去了。
说句老实话,顾老师的离去,我甚至连一句问候都没有,但总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,不知不觉中学习态度也改变了不少。
到初三毕业时,虽然没有考上高中,却也收到了一份录取通知书,株洲的一所城建职业中专录取了我。
那时候的职业中专还刚起步,在农村还有点不错的名声,和正规中专比起来,除了没有分配之外,口碑还很不错。
而我这样的学生还能继续升学,自然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,父母更是笑得合不拢嘴,我也就得以继续上学。
学了三年的土木建设,毕业后我就来了南方打工,跟着建筑队当了一段时间学徒,一边干活还考了施工员证,如今已经是正式的施工员了。
虽然在建筑公司里,施工员只算是最底层,可和一起干苦力的老乡比起来,我完全就是他们仰望的对象了。
因为有过学校的系统学习,又有两年工地干活的实际经验,我这施工员岗位干得还挺顺手,同时也准备继续学习,考个什么一建二建的。
当然,那些都是后话,想不到竟然在这工地上见到顾老师。
十来年不见,顾老师四十出头了,头发也白了一大半,身子依旧那么单薄,却还出门来工地干苦力,让我心里很不爽是滋味。
想着上学时那晚的那碗鸡蛋面,再看着顾老师略微有点开始佝偻的背影,我的心情沉入了谷底。
该怎么帮衬一下他呢?像我这样的施工员,手里并没有什么权利。
就算是方叔他们这些工头和民工,如果他们不高兴,我拿着土著对着质量要求,他们就算不能违反图纸,但完全可以让我呛得吐血。
第二天,我找了方叔,带着顾老师在工地上熟悉了一圈,问他有没有信心适应这份工作。
顾老师似乎也有点忐忑,轻声地对我说:我这几年过得不是很顺,身体也没有以前那么好了,看那些民工做事,一天下来身上几乎看不到干纱,只怕有点麻烦啊。但出都出来了,总不能就这么下走空手而归,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等着我挣钱呢。
就这样,顾老师留在了了工地,每天做着粗重的活,每天都累得筋疲力尽,看得我心酸不已。有时间也尽量去帮他搭把手,多少也能让他喘口气。
大概一个多月后,我们工地的资料员突然离职,所有的事情暂时都落在了我的头上。我心里突然灵机一动,能不能让顾老师接手这份工作呢?
我把我的想法和项目经理说了,说顾老师是我曾经的老师,做个资料员这样的事应该没有问题,反正原本也是让我做,我就干脆耐心点教他算了。
项目经理也是个好心人,看到顾老师确实老成持重,很爽快地同意了我的请求,让顾老师试着当起了资料员。
曾经的老师,摇身一变就成了我的“徒弟”。顾老师对我一直非常客气,似乎完全忘记自己曾经是我的老师,一口一个师傅叫得很顺溜。
只是我到底有点胆怯,从来不敢答应他这个称呼。按照传统的礼仪来说,一日为师终身为父。
十几年前,顾老师是我的初中老师,虽然那时候对我很凶,但如今回首再看,我之所以能有现在这份相对轻松的工作,离不开顾老师当年对我的教诲啊。
顾老师也很争气,虽然体力比不上别人,但到底是当过老师的人,学起东西来很快,一些写作和数据计算,只要我告诉他方法和技巧,他很快就能做好。没多久,就能完全胜任这份工作了。
在工地上站稳了脚,我和顾老师的关系也越发热络,人前人后,我总是叫他顾老师。而他也不甘示弱,一直很尊敬地叫我“师傅”。乃至同事们都在笑话我们:你们俩到底谁是老师谁是学生啊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