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河花园口决堤执行者熊先煜口述决堤经过
熊先煜(1913-1999),男,仡佬族。他幼年时,其父被土匪杀害,一门孤苦,立志通过读书改变命运。抗战时投笔从戎,入黄埔军校洛阳分校第四期,再进陆军大学第五期高级参谋班。曾任国民党新八师参谋、参谋处长、团长,二七五师参谋长。
他参与执行爆破黄河铁桥、守卫禹门及东龙门山战役等抗日军事行动。1949年11月起义后,奉命前往正安、道真争取并实现了两县的和平解放,后任贵州省军区司令部参议,解放军重庆步兵学校教官、重庆市第八届政协委员和文史馆终生馆员。1999年病逝,享年86岁。
以下摘录自他临终前对花园口决堤的口述:
蒋在珍命令由我主持决堤工程。受命于危难之际,我既感兴奋,又觉沉重。我当然清楚那黄河之水扑向千里平川所造成的严重后果。滔滔洪水吞没的,不仅仅是骄焰万丈的日寇,被日寇夺占的铁路、公路;同时,也有千千万万中国同胞的土地、家园、祖坟,甚至还会无情地吞噬掉他们的生命啊!
但是,我同时也清楚,作为一个军人,我无法选择,只有服从。
领命后,我即着手准备。夜里12时,即率工兵营营长黄映清、马应援和黄河水利委员会专司河堤修防的张国宏段长,乘坐一辆中吉普匆匆赶到花园口,勘察确定决口位置。
到达堤上,但见脚下河水潺潺,水位莫辨,一弯月牙儿在云中浮游,时隐时现。微风拂拂,十分凉爽。我们马上开始工作,岂料所带四支手电筒,非仅光亮微弱,且灯泡质量尤为低劣,一经使用,先后全部烧坏。我看看表,巳是6月7日凌晨两点钟了。我考虑到事关重大,不敢摸黑盲目选址,乃决定上车休息,待天亮后再勘察选址。五个人挤在车上,只能坐以当卧,人已倦极,但无人能睡,皆坐待天明。
天刚亮,我们几人就沿着黄河逆流而上勘察。头晚没准备吃的,就只好饿着肚子干。河堤上,有一个冷清的关帝庙,庙中无人,门大开。我们全都进去了,对着红脸长须的关云长磕了三个响头,还敬了香(用烟代)。那一刻,我们全都表现得十分虔诚,十分庄重。我跪在地上默默祷告:“关老爷,中华民族眼下遭了大难,被日本鬼子欺侮得惨。我们打不过他们,万般无奈,只好放黄河水淹,淹死了老百姓,你得宽恕我们。”
大约过了一个钟头后,我选定在关帝庙以西约300米处决堤。我看中这里,是因为此处为黄河的弯曲部,河水汹汹而来,到脚下突然受阻,压力较之直线处为大,容易冲垮河堤。而且从地图上看,待河水从花园口一带涌出,漫过巳被日寇占领的开封、中牟、尉氏、通许、扶沟、西华等县境后,便可注入贾鲁河,向东南而行,流入淮河。贾鲁河道,可成为一道天然屏障,阻止河水无边漫延,当可减少人民所受之损失。
当我说出我的意见后,用树枝指着铺在地上的地图,询问随同各员有何意见,如没有不同意见,就这么定下了。
这时,众人神色庄严,泪光朦胧皆不能言。
我问张国宏:“张段长,你是我们请的专家,你要表态,定在这里,行,还是不行?”
张国宏答非所问,目光呆滞,连连嚷道:“要死多少人……要死多少人吶!”
我提高声调说道:“死人是肯定的,在这里决堤,死的人会大大减少。你必须表态,行,还是不行?”
张国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责任,认真地看着地图,表态同意我的选择。
工兵营营长黄映清不待我问他,巳经“咚”地一声跪在了地上,举眼向天,热泪长淌。
我们全都随他跪了下去,四个人跪成整齐的一排,面对着波涛汹涌的黄河,放声大哭。直到工兵连和二团九连的官兵来到堤上,我们才住声。
我们马上动手划线,决定相隔五十公尺之距掘两道决口,由大堤内侧对准河床底部平行地掘进,决口外宽内窄,呈倒“八”字形。预计掘至河底,决口可宽至十公尺左右。放水之际,洪水从大口入小口出,增大压力,更容易冲垮大堤。
我这些后来证明行之有效的想法,均是从赵口决堤失败的教训中得来的。我还决定,在河堤中央,暂留三公尺宽,最后再掘,以便维持施工期间东西交通往来。
计划完毕,工兵连和九连马上按线开挖。不一会儿,第二团全部集中,第三团也赶到堤上,乃分由大堤南北两面同时动工,以加快掘进速度。这一切安排完毕,我才驱车赶回京水镇复命。蒋师长听完汇报,见我眼中布满血丝,眼圈发暗,知我一夜未合眼,便叫我赶快去睡上一觉。
我见他叫上郑自襄副官马上要去花园口,哪能睡得着,坚持随他上车,一同前往。
蒋在珍在堤上认真巡视后,对我选定并已在实施中的决堤方案大加赞许。旋后同返京水。
早饭后,蒋在珍决定移住花园口,亲自督促施工。已由参谋长晋升为副师长的朱振民将军见师长带病上堤,也前往堤上协助。我则抓紧时间记日记,然后睡了一觉。
午后二时许,我找了辆自行车骑上前往花园口。刚上河堤,几位平时与我称兄道弟惯了的军官便大声叫我。第二团团长王松梅手里拿着张军用地图对我嚷道:“兄弟,你干了桩了不得的大事!我刚才认真察看了地图,你选这决口位置要是稍微向西偏一点点,不把贾鲁河利用起来挡水,那郑州还有平汉线上多少城镇,恐怕全成汪洋。兄弟主持决堤,虽使千万百姓葬身鱼腹,可功在国家,功在民族,将来一定讨个好夫人,多生贵子!”
我对王松梅这话永不能忘,因为,它居然应验了。抗战胜利后,鬼使神差,我居然和我崇拜的佟麟阁将军的三女儿佟亦非结了婚,幸福地生活到现在。你说,这事怪不怪?
我对王松梅说道:“我在中央军校受训时听德国教官教过军事地图学,那知识,总算没有白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