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乡的柿子红红火火 车到村口，远远地，便看见了那一片燃烧的云。是山岗上的柿树林

故乡的柿子红红火火 车到村口，远远地，便看见了那一片燃烧的云。是山岗上的柿树林。别的树早已落尽了叶子，赤条条地立在秋风里，唯独它们，擎着满树繁密的、红得醉人的果实，倒像是把积攒了一整年的日光，都在这深秋时节尽情地吐露出来了。那红，不是单纯的、怯怯的浅红，而是一种沉甸甸的、近乎凝滞的殷红，仿佛再深一分，便要滴下蜜来。 我弃了车，独自沿着蜿蜒的土路向岗上走。路旁的衰草已结了霜白的茸毛，脚踩上去，发出细碎的声响。愈走近，那一片红便愈发显得浓烈，像一坛被打翻的陈年酒酿，将整片山坡都浸染得带了微醺的暖意。及至树下，才看得分明：那柿子密密地挂在枝头，个个饱满得像要涨破似的，皮儿薄得透亮，能隐隐看见里头软糯的、流动的瓤。有几只熟透了的，经不住自身的分量，“噗”地一声，摔在地上，成了一滩金红的、甜得发苦的印子，引得几只野蜂嗡嗡地围着，许久不肯散去。 记忆里，总有这样的一棵树。是祖母院子里的那一棵，比山岗上的这些都要老，枝干虬结着，像老人手臂上暴起的青筋。也是在这样的时节，祖母会搬一张竹梯，靠在粗壮的树干上，颤巍巍地爬上去。她那双裹过又放开的、不算灵便的脚，踩在梯阶上，却有一种奇异的稳当。她并不将柿子尽数摘下，总要在最高的枝头，留下三五只。“给鸟儿留着过冬，”她说，“也給这老树，留点念想。”她那时说的话，我如今才有些懂了。那留下的几只柿子，在冬日灰蒙蒙的天空下，像几盏不灭的、小小的灯笼，温暖得教人心疼。 正出着神，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：“是……家的娃回来了？”我回头，是邻家的三爷爷，正背着手，眯着眼瞧我。他脸上的皱纹，深得像这黄土地的沟壑。“是啊，三爷爷，回来看看柿子。”他咧开没几颗牙的嘴，笑了，递过来一个软柿子，用枯柴般的手指着：“喏，你尝尝，还是老味道。”我小心地揭去那层薄如蝉翼的皮，轻轻一吸，一股清冽的甜，便顺着喉咙滑下去了，直甜到心底里去。这甜里，有阳光的味道，有风霜的味道，更有那再也回不去的童年的味道。 暮色渐渐地四合了，那一片燃烧的柿树林，在苍茫的暮霭里，也渐渐沉静下来，变成了一幅淡墨写意画里，最后的一笔朱砂。我转身向村里走去，知道那甜，已不止在舌尖，更在心头，沉甸甸的，像一枚熟透了的、永不坠落的乡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