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因为弟弟放牛的时候弄丢了一头，被父亲逼着他上山去找，第二天弟弟再也没回来。 尽管十年几乎与老家断了联系，每年仅寄点钱回去，听到消息的他心口像堵了块石头，恐慌难以抑制。 简单收拾后，张明踏上了北归的列车，山外春光灿烂，可进山后，山风卷着沙粒打在他脸上，硬邦邦的水泥路取代了记忆里的泥土小径。 一排排崭新的红砖瓦房整齐地排列，雪白高耸的院墙透着陌生的气息。老家似乎完全变了模样。 门口石墩上坐着一位干瘦的老者，张明辨认半天才认出是从前邻居。 十七岁的弟弟井深沉默地迎上来，单薄的肩膀扛起他的行李箱。 井深正读高二，这个本该无忧的年纪却要面对父亲的诀别。 十年未见，兄弟俩像两条平行线，几乎无话可说。 半山坡的老院子里人头攒动，邻居乡亲挤满了小院，厨房方向传来锅碗瓢盆的声响和女人们忙碌的身影。 这份喧腾与躺在病床上那位的寂静形成了刺眼的对比。母亲站在屋前檐下，裹着挡风沙的头巾。她看到张明时，深陷的眼眶里突然滚出泪来。 走进昏暗的里屋，浓重的劣质烟味扑面而来。 几位村里老人围坐在炕边，旁若无人地抽着烟，大声说笑聊天。 靠窗的炕上，父亲紧闭双眼躺着，整个人已瘦得脱了相，颧骨突出，脸颊深陷，胸脯艰难地起伏着。 有亲属凑近他耳边高喊说他儿子回来了，这一句高喊，像钥匙捅开了尘封的记忆。 父亲吃力地掀开眼皮，那双浑浊的眼睛空洞地望着，像两口枯井，里面盛满了巨大的疲惫和难以名状的恐惧。 随着夜幕彻底降临，人群逐渐散去，院中只剩下几位本家叔伯。 他们围坐在堂屋的火炉旁，压低声音商量着置办寿衣、联系火葬场、待客宴席等具体事宜。炉火噼啪作响，屋外北风在漆黑的夜里尖啸。 这现实而冰冷的筹备气氛，瞬间将张明的记忆拽回十年前那个大雨滂沱的傍晚。 那年张明十二岁，小弟井泉才七岁，在那个年代的北方山区，学龄儿童参与力所能及的家畜牧养并不少见。 那天下午，黑云压顶，暴雨伴随着炸雷倾盆而下。傍晚时分，浑身湿透的小井泉牵回了母牛，却惊恐地说，刚出生没几天的小牛犊在暴风雨中走丢了。 父母立刻冲出家门冒雨寻找，对于当时物质匮乏的农村家庭，一头新生牛犊是重要的生产资料和经济来源。 全家人心急如焚地翻遍了山坡沟壑，找得精疲力竭，然而直到天黑透，小牛犊依然踪影全无。 农业农村部发布的政策文件多次强调发展农业生产力的重要性，也关注着传统农业家庭的生计困难。 又累又急的父亲抄起了一根棍子，重重地打在瘦弱的井泉身上。 他绝望地吼叫着：“怎么丢的不是你？！”这愤怒绝望的声音和棍棒落下的影子，深深烙在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。 第二天清晨，惊恐又倔强的井泉默默拿起一根绳子，说要再上山去找小牛。 山大沟深，荒草能没过小孩子的头顶。他走进去，就再也没有回来。 几天后，搜寻的人在一块门板上发现了井泉小小的身子。他脸色惨白，一只脚光着，另一只破布鞋裂开个大洞，冻僵的大脚趾固执地露在外面。 张明跪在冰冷泥泞的地上，死死抓住弟弟那双同样冰冷的小手，不停地呼唤他的名字，直到嗓子嘶哑也得不到一丝回应。 井泉微微张着嘴，湿漉漉的眼睛里定格着孩童的迷惘和无边的恐惧。 那时家里穷得叮当响，张明爬上炕，想拿那床熟悉的旧棉被给弟弟盖上保暖。 这床绿底缎面、绣着龙凤呈祥的被面，是母亲当年的陪嫁，也是井泉平日盖着睡觉的，然而母亲猛扑过来，死死抓住了被子另一角。 她蜡黄的脸紧绷着，那双大得出奇的眼睛锐利地瞪着他，张明倔强地不肯松手。 母亲没有说话，只是更用力地将被子拽回。 她几乎是跪在炕上，迅速铺开、抚平、小心翼翼地叠好旧被子，像对待一件易碎品，重新放回炕头的柜子里。 物质极度匮乏下的残酷现实，让最基础的哀悼也变得奢侈。 回到当下，炉火边叔伯们的谈话还在继续，炕上的父亲在短暂的清醒后又陷入了沉寂。 窗外的风沙永不停歇地拍打着窗棂，从痛失幼子到肺癌缠身，父亲的生命被拉扯得异常沉重。 那条冰冷的旧棉被终究未能温暖泉弟小小的身躯，那份深埋心底的寒凉，在时隔十年后的这场告别里，再次无声地弥漫开来，渗入张明回家的每一步，融入北风穿过黄土沟壑的呜咽声中。 信源： 农村儿童劳动教育背景